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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.10.21-2018.10.31
目送
龙应台
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

《魂归》
这一天清晨,是他上山的日子。天灰灰的,竟然有点湿润的雨意。乡人奔走相告,苦早之后,如望云霓。来到这陌生的地方,你一滴眼泪都不掉。但是当司仪用湘音唱起“上--香”,你震惊了。那是他与“爱己”说话的声音,那是他教你念“秋水共长天一色,落霞与孤鹜齐飞”的腔调,那是他的湘楚之音。当司仪长长地唱“拜--”时,你深深跪下,眼泪决堤。是,千古以来他们就一定是以这样悲怆的楚音招魂的

到最后一个路口,鞭炮震耳响起,长孙跪在泥土中向村人行礼,在烟雾弥漫中,你终于知晓:对这山沟里的人而言,今天,村里走失的那个十六岁的孩子,终于回来了。七十年的天翻地覆,物换星移,不过是一个下午去市场买菜的时间。
    满山遍野的茶树,盛开着花,满山遍野一片白花。你们扶着母亲走下山。她的鞋子裹了一层黄泥。“擦擦好吗?”兄弟间。“不要。”她的眼光看着远处的祝融山峰;风,吹乱了她的头发。
    下山的路上你折了一枝茶花,用手帕包起。泥土路上一只细长的斯蜴正经过,你站到一边让路给它,看着它静静爬过,背上真的有一条火焰的蓝色

《冬,一九八九》

    他和我们坚韧无比的母亲,在贫穷和战乱的狂风暴雨中撑起一面巨大的伞;撑着伞的手也许因为暴雨的重荷而颜抖,但是我们在伞下安全地长大,长大到有一天我们忽然发现:背诵《陈情表》,他其实是在教我们对人心存仁爱;背通《出师表》,他其实是在教我们对社会心存责任。
    兄弟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仁爱处人、忠诚处事,但是那撑着伞的人,要我们辞别,而且是永别。
    人生本来就是旅程。夫妻、父子、父女一场,情再深,义再厚,也是电光石火,青草叶上一点露水,只是,在我们心中,有万分不舍:那撑伞的人啊,自已是离乱时代的孤儿,委屈了自己,成全了别人。儿女的感恩,妻子的思念,他已惘然。我们只好相信:蜡烛烧完了,烛光,在我们心里,陪着我们,继续旅程。
    在一条我们看不见、但是与我们的旅途平行的路上,爸爸,请慢慢走。
    白日依山尽,黄河入海流。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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